我第一次察觉到谢砚的不对劲,是在我去向他请教的时候。
夫子布置的咏物诗,对他来说小菜一碟,可从散学至今足足过去两个时辰,他却只写了第一句。
宣纸的角落里突兀地躺着两个字——嫣然。
顿笔过猛,显然是一笔一顿,写得异常投入。
看到我时,他慌张地撕下那一角,企图藏在袖子里,可微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。
第二天,霍桑告诉了我原因。
听说,谢砚坐在树下看书时,爬到树上摘果子的宋嫣然正好跌落在他怀里。
谢砚绷着脸轻轻斥责她:“小心些。”
宋嫣然却收紧了搂住他脖子的手臂,笑着说:“抱歉啦,谢公子。”
“不过——这么近地看你,你更好看了。”
围观的人群跟着起哄。
向来冷静自持,谦谦君子的谢砚霎时红了脸。
很多时候,我和谢砚是相似的,一样的古井无波,一样的端方守礼。
而宋嫣然就像是天空的一抹晚霞,多变、鲜艳,倒影在平静的波心,搅乱了一池春水。
所以,谢砚被她吸引,我毫不意外。
可那时,我以为,即便谢砚再心动,他总该明白,什么才是最重要的。
但向来理智冷静的他,还是为宋嫣然疯狂了一次。
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和宋嫣然是怎么变得越来越熟的。
毕竟每日里学不完的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女红庶务,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时间。
我与谢砚见面时,也饶不开课业上的问题,不是切磋棋艺,就是互比书画。
等我发现他和宋嫣然已经越来越近的时候,宋嫣然已经开始亲热地喊他“大才子”、“谢砚台”,而谢砚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这些称呼。
我开始留意到每天谢砚会多绕半个时辰的路送她回家,每月的休息日他都陪她去庄子上游玩。
我知道,谢砚喜欢上她了。
但这些都无法影响我的脚步,我继续朝着我的目标努力,顶峰还在前方。
直到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,谢砚缺席了。
因为宋嫣然生病晕倒了,谢砚着急地去看望她,又在她的央求下,去城南排了一个时辰的队,为她买了开胃的蜜饯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,只记得谢伯母拜托我去宋府找他时,看到含笑喂宋嫣然吃蜜饯的谢砚,我喉头涩涩,只挤出一句:“谢砚……”看到我,谢砚拿蜜饯的手一顿,神色也淡了下来。
他替宋嫣然掖好被角,将我带到门外,只回答了我一句话:“我无法对她视而不见,为了她,我什么都可以抛下。”
所以他连那么重要的会试都能放弃,他把曾经的凌云壮志也一同抛弃。
看着眼前的谢砚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,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不过我很快就恢复平静。
谢砚的表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,所以,当他即将面临第二次选择时,我提前帮他做好了选择。
我藏起了宋嫣然送给他的信笺。
在那之前,我已经做好了谢砚高中状元后,会娶宋嫣然的准备。
也做好了要祝福他们的准备。
不过,我没想到,宋府被抄家前,我会在门前遇到来找谢砚的宋嫣然。
谢府的门房得了谢伯母的命令,不放她进去,她只好请求我的帮忙。
“宛昕,你帮帮我好吗?
宋府要被抄家了,今晚我也会被带去教坊司,我喜欢谢砚,谢砚也喜欢我,他爹是丞相,他一定可以救我的,从此天涯海角,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。”
殿试在即,从前,我笃定谢砚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仕途,但是现在,我不确定了。
为了以防万一,我藏起了那张信笺,没有立即转交给谢砚。
此后无数次面对谢砚的冷眼,我都在反思,当初是不是做错了?
有一次,我试图平心静气地和他交谈:“谢砚,就算你当初看到了那张信笺又如何呢?
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她——”谢砚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话,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会!”
我望着他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,我意识到我确实错了。
错得很离谱。
离开谢府那日,宋嫣然挽着谢砚走到我的面前,笑盈盈地问我:“宛昕,你和谢砚一同长大,就算只是邻居,也是与众不同的,我想……你也会祝福我们的,对吧?”
我看了眼她身旁满脸春风的谢砚,微笑从容着回答她:“当然,不过,祝你们幸福的人太多了,我就祝你们前途昭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