蛰伏三公主出生时,百鸟朝凤,彩霞漫天。
国师批命:凤星降世,福泽相披。
自此,三公主成了父皇最宠爱的掌上明珠。
没有人知道,也是在那一日。
连位分都没来得及封就被父皇淡忘的我娘,在宫医署生下了我。
1春猎结束时,三公主把我扔在丛林深处。
她扬着高傲的脑袋:“十日之内,你没回宫,本公主就把你那卑贱的娘抓来给你陪葬。”
我跪伏在地:“是。”
她轻笑一声,似乎对我这般模样很是受用。
她转身离开,长长的裙摆掀起地上灰尘,闯入我的眼眶。
酸涩无比。
等到四周彻底安静,我才敢直起腰。
突然的起身使我一个踉跄,差点栽倒,膝盖隐隐作痛。
她罚我在这跪了一天一夜。
只因前一日,她说我的呼吸声重,惊扰了她欲狩猎的野兔。
2她是父皇最爱的嫡公主。
而我只是医女所生。
我娘年少时承君恩雨露。
父皇情动上头时说要封妃,隔天便全然抛诸脑后。
我娘就在宫医署里等啊等,盼啊盼。
等到肚子大了,她才发现有了我。
我出生那天,满宫庆贺。
庆的不是我,而是同日出生的三公主。
那日朝霞漫天,百鸟朝凤。
边关大捷的消息也在这时传入上京。
交战七年的北狄终于在今日击退。
国师断言必有凤星降世,身披齐国气运。
凤星陨落,大齐恐有灭国之灾。
所有人认定三公主便是那凤星。
她是王后所生,尊贵的嫡公主,除了她,还会是谁呢?
父皇亲自给她取名祁明珠,封号朝阳。
而我连姓名都没有,只有个小字——杳娘。
这一等就是十二年。
没等来父皇,等来了三公主朝阳。
她要我做她的医女。
我侧目望向娘亲。
她微笑着点头:“去吧,去了你就能见到父皇。”
我有些不舍,但更多是期待。
我期盼看见那个娘亲日日夜夜思念的,我幻想了十二年的父亲。
3我是后来才知道的。
三公主选我做她医女的原因。
她仗着父皇宠爱和国师批命,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大公主看不惯她,出言讽刺:“宫医署里有个女孩和你同日而生,也是父王的血脉,谁有凤命,那可说不定。”
就是这句话,让三公主记恨上了我。
犹记初到清阮宫时。
三公主抄起茶杯砸在我身上,碎裂的瓷片划过我手背,落下一道血痕。
“跪下!”
“我无错,为何要跪?”
我只是听从她的命令为她针灸,针头还没碰到她的皮肤,她就猛地推开我。
说我弄疼了她。
“到底是贱婢生的,不懂规矩。”
都不需要她吩咐,就有两个婢女压着我,逼我跪下。
我强撑着绷直身体,咬牙瞪她:“我不跪!”
现在想来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倔。
如果当时服个软,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。
三公主见我这般模样,火气更甚。
她抽出银针,往我身上扎去:“贱婢,你怎么不去死啊。”
我已经顾不得银针刺破血肉的疼痛,张口朝她脖子上咬去。
几个宫人拉了好久,才把我们分开。
她白皙的玉颈渗出一道鲜红的齿印。
她惊叫一声,重重扇了我一巴掌。
头都偏歪了,我往地上淬了一口血水,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。
4她把我扔进暗牢,说要磋一磋我的贱骨头。
三天三夜,滴水未进。
我强撑着眼皮,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。
“吱呀”一声。
暗牢被人打开。
“杳娘……”我仿佛听见娘亲的声音。
我揉了揉眼睛,才终于看清。
娘亲头发散乱,衣服破败,身上还有血痕,被人提了进来。
一看就是受了重刑。
“娘!”
我急忙上前想查看她的伤情,却被人一脚踹飞。
三公主也在这时进来:“子不教,母之过,你这般不知礼数,想必也是娘没教好。”
我跪爬过去:“公主殿下,都是我的错,求你放过我娘。”
“你只是贱婢所生,也敢在本公主面前自称‘我’?”
我头埋得更低,良久才挣扎出声:“奴……知错。”
“看来心里还不服气。”
三公主挥挥手。
宫女就重重往娘亲伤口处按去。
霎时,凄厉的呼喊响彻整间屋子。
我一急,忙叩首:“奴知错……”我磕到头破血流,地上都染上鲜红血迹,仍不停歇。
一遍又一遍,一句又一句。
她饶有兴趣的站在我面前看着。
看我透支全身的力气,一声比一声高喊:“奴知错!”
她蹲下拧着我脖子上的一块软肉,逼我看着她的眼睛。
“不听话,子罪母偿。”
5雨夜。
我跪在清阮宫殿前的石子路上。
雨水淋湿了我的薄衣,渗进我背上没愈合的伤口。
好疼……她总是有各种办法折磨我。
才几个月,我已遍体鳞伤。
雨声嘈嘈,我却什么都听不见,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耳边说。
跑啊,为什么不跑?
没有人生来卑贱,为什么要这么屈辱的活着。
就趁现在,看守的宫女为了躲雨进了屋。
没人知道你逃跑了。
仿佛不是我控制的,是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。
雨越下越大,我却不曾减速分毫。
直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,照亮眼前乌蒙的路。
我才惊觉周围仍是熟悉的红墙黄瓦。
跑了那么久,还是跑不出宫城。
我绝望蹲下,先是小心翼翼的啜泣。
等雷声滚滚,才敢放声大哭。
突然出现的一抹明黄在雨雾中格外明显。
我眼前一亮。
那是我朝思暮想的父皇啊!
我也是他的女儿,他会帮我的,是吧?
“父皇!”
纵然已经精疲力尽,我还是竭力朝他奔去。
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临到跟前,却被侍卫挡住:“哪来的疯子,惊扰圣驾,不想活了?”
我不停喊着:“父皇,我娘是宫医署的医女崔芸,您记得吗?”
皇帝神色漠然,警惕看着我。
“求父皇救救女儿。”
我撸起袖子,露出狰狞的疤痕:“这些都是三公主做的,女儿实在受不住了。”
倏的,他面色一沉,转身离去。
总管太监上前道:“好大的胆子,竟敢污蔑朝阳公主,拖下去。”
我不敢置信瞪大了眼,却不死心:“父皇,求您救救我……”可皇帝始终没有再看我一眼。
侍卫的棍棒铺天盖地打在我身上,等我彻底不能动了,才放过了我。
我的嘴里不断呕出鲜血,混入雨水,晕成一片。
那一刻,我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。
我娘得龙恩生下我这事,皇宫上下心照不宣。
身为皇帝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,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。
为什么会以为父亲天生爱子女呢。
我既没有雄厚的母家势力,也没有被他喜爱的底气。
对他而言,我可有可无。
能讨三公主欢心,就是我唯一的价值。
6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将我泼醒。
而我意识还没彻底恢复,脸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。
三公主这一巴掌用了最大的力气,手都在发颤:“贱人,你敢向父皇告我的状。”
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。
我也不想反抗了。
我跪伏在她面前,说那句不下百遍的话:“奴知错。”
“不是喜欢告状吗?
好,我就把你这嘴缝上,我看你还怎么告状。”
侍女闻言,立刻取来针线,捏着我的下颌。
我心猛烈一震,挣扎着往后躲,倒不全因为恐惧。
身上的伤痕还能被衣服遮住。
可若让娘亲看见我被缝住的嘴唇,我不敢想象她会有多崩溃。
“不要……”两行清泪流下,我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尊严,像狗一般趴在地上,抓着她的裙脚。
“奴真的知错了,求公主殿下饶恕奴婢。”
可她并不打算放过我。
尖利的银针刺进我的唇角,白线染成刺眼的红。
血珠顺着细线滚滚落地,像一朵朵红梅绽放。
割腕,投缳,大不了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。
我闭上眼,坦然面对。
因为我已经决定死去!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一声呼喊:“住手!”
7那是我第一次见言澈。
萧萧肃肃,爽朗清举。
他是永安侯之子,年少成名,所到之处,满楼红袖招。
相比之下,我真是狼狈不堪。
他看了我一眼,眼神中是震惊与不忍:“朝阳,你在做什么?”
我头回瞧见三公主闪过慌张之色。
她结结巴巴道:“是这个宫女犯了错……那也不能把人嘴缝起来。”
言澈拂袖:“这样做太过残忍。”
“好好好,我再也不这样了。”
朝阳贴过去,挽着言澈的手臂:“澈哥哥,你别生我的气。”
只一眼,我便将言澈的模样刻进脑海。
他不知道,他的一句话救了我的命……8晚上,我坐在宫医署院子里的棠梨树下吹着凉风。
这是我每天难得宁静的时刻。
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,我以为是娘。
“娘,我想再坐会。”
“是我。”
我心中猛地一震,回头看去:“言公子!”
他伸出手,那里躺着两个精致的瓶子:“抚痕霜,涂了不留疤。”
我犹豫片刻,还是接下:“谢谢。”
他没走,反而在我旁边坐下:“朝阳娇纵惯了,做事没有分寸,我替她向你道歉。”
我没说话。
言澈微笑:“人活在世上,哪能事事顺遂,忍者方成大事。”
“韩信受胯下之辱,勾践卧薪尝胆,如今的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以后涅槃而蓄力。”
言澈说话声音很轻,可每一句都敲在我心尖。
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去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太不值得了。
我不信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,只要有一个机会,我必能冲破牢笼,成为遨游四海的凤凰。
而现在,我能做的只有蛰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