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投来疑惑的目光，却仍在大口喝着燕窝。
我心中不安愈发强烈，想将燕窝夺过来。
但妹妹就像着了魔似的，双手紧抱着不放，嘴里还在喝着燕窝。
她这般模样令我心生惧意，我连忙去唤太医。
待太医赶至，燕窝已被妹妹喝尽。
好在，这一天妹妹情况好转没有昏迷，傍晚便能下床走动了。
母妃欢喜地命人备了一桌子菜，对我也格外慈爱，不住给我夹菜。
入夜时分，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：“叮！福寿转换已成，沈月获得沈霜寿数三载。”
像是集市上算命先生算卦后的判词声。
话音方落，隔壁寝殿传来一阵尖叫，母妃惊恐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：“怎会是月儿得寿！”
4.
即便隔着殿墙，我也能听见母妃的声音。
听闻自己的名字，我心头一阵发颤。
隔壁顿时响起脚步声。
我刚坐起身，母妃已经冲到榻前将我一把揪起：“月儿，你可喝了燕窝！”
她的表情扭曲，已经快要发狂。
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。
我吓得直发抖，连忙点头：“喝了...”
“这三日都喝了？”母妃死死攥着我的衣领，来回摇晃。
那力道勒得我喘不过气，我脖子一阵剧痛，眼前发黑。
“你做什么！月儿就算有什么错，也轮不到你这样！”父皇在身后进来，连忙将母妃的手扯开。
母妃瘫倒在地，失声痛哭：“她！霜儿，我的霜儿！”
她跌跌撞撞出门，直奔妹妹的寝殿。
父皇替我理好衣衫，轻拍我的背。
“月儿，究竟发生何事了？”
我摇摇头，剧烈地咳嗽着。
忽听妹妹寝殿传来母妃凄厉的叫声：“霜儿！”
“霜儿，你莫要吓母妃啊！”
父皇一把松开我，疾步冲了过去。
妹妹晕厥了。
等太医赶到时，我仍在发怔。
母妃哭得几近昏厥。
母妃一见我，目光如刀：“月儿，你是不是没喝燕窝！”
她狠狠地朝我扑来。
我畏惧她此刻的模样，连连后退，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。
父皇拦住她：“疯妇！好好说话，燕窝怎么了，月儿怎么了？”
我也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母妃状若疯魔般要来抓我。
恐惧让我泪如雨下，心中笃定是那三碗燕窝惹的祸。
看着母妃痛不欲生的样子，我如实相告：“母妃，你赐我的燕窝，妹妹喝了！”
听到这话，母妃面色骤变，神情恍惚：“果然是你，那燕窝汤是本宫特意给你的，你怎敢私自转赠！”
她眼中泛着血丝，面容狰狞可怖。
我蜷缩在角落，幸得父皇相护，哭着道：“母妃恕罪，我不知道，只因妹妹身子孱弱，想让她吃些好的。”
其实我是怕母妃日后算账。
但父皇在此，我不敢说实话。
即便如此，母妃仍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，目光如刀般刺向我，仿佛在看杀父仇人，泪水不住地流。
“你！你！”
“月儿！”她咬牙切齿，带着诅咒般的恨意。
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。
随后母妃便晕厥过去，人事不省。
5.
一下子倒下了两个人，父皇神色疲惫不堪。
他根本听不懂母妃昏迷前还在念叨的燕窝汤是什么意思。
廊下只剩我们父女在等着妹妹的消息。宫女们跪了一地。
“父皇，母妃是不是怪我没有好好喝她给的燕窝汤？”
父皇复杂地看着我，摇头：“兴许是吧，你母妃性子刚强，今早那碗你也给妹妹了？”
我点头，如实相告：“父皇离开后，我本想喝的，但妹妹醒了，看见了燕窝汤。”
我想了想没有说妹妹喝燕窝汤时，像着了魔似的。
因为父皇最厌恶这些。
我的生母离世后，父皇遇见了母妃。
父皇曾许诺要和母妃一生一世一双人，所以再没选秀。
小时候皇祖母就信这些，非要折腾我，说是折腾了我就能变成皇子降生。
可折腾来折腾去，我还是个公主。
所以皇祖母不待见我，也不待见我生母。
后来我生母就离世了，在我两岁时。我再未见过她。
这些都是父皇告诉我的，因为他不许我们去皇祖母宫里请安。
父皇不愿见到祖母。
后来母妃入宫，生下的还是女儿，我似乎听到父皇给祖母传过话。
但祖母很生气，让父皇以后都不必去了。
所以父皇最讨厌听到什么妖邪作祟之说。
我本想说那句莫名其妙的声音，说什么妹妹给我三年寿数？
但想起皇祖母这事，也就不敢说了。
我们父女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等了许久。
直到我困得头一点一点，天色渐明时，门终于开了。
太医出来，长叹一声，父皇当场腿软。
我知道这是妹妹情况不好的意思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那边太医说的话我听不太懂，只知道大意是妹妹醒不过来了。
要一直躺着调养，可能会一直这样沉睡。
父皇听明白时，双腿发软，双目通红。
宫中突然出现这变故让我害怕。
更何况母妃方才还在念叨那燕窝汤。
我透过窗棂看到里面虚弱昏睡的妹妹。
她瘦小得令人心疼，躺在那里几乎看不见呼吸。
虽然我也瘦小，但我还算健康，妹妹却经常卧病在榻。
“沈月！”母妃愤怒的声音在身后炸响。
我转身就被她一巴掌扇得撞到墙上。
“月儿犯了什么错！你为何总是苛责她！”父皇匆忙处理完朝中的事务，刚好看到这一幕。
他拦住母妃，阻止了她的暴行。
母妃挣脱不开，目光中满是怨毒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。
她泪流满面后突然崩溃大哭：“霜儿，我的霜儿啊！”
悲痛的哭声响彻整个偏殿。
恍惚间，我似乎明白了母妃为何哭得那般伤心。
妹妹如今沉睡不醒，太医也说难以唤醒，估计就是因为她替我喝了三天的燕窝汤。
而燕窝汤又是母妃叮嘱我喝的。
所以母妃原本是打算真的让我将平安健康给妹妹吗？
6.
母妃哭得几近昏厥，又被太医们扶去诊治。
父皇让我回宫，他则守着母妃。
就这样，我有两日没见到母妃。
据说妹妹还是没有好转。
母妃不愿回自己的寝殿，晚上也要守着。
父皇劝不动，只能两边奔波。
那日回宫后，我便染上了风寒。
太医说是受了惊吓，加上在太医院守了一夜，这才病倒。
父皇命人好生照料我，每日都有太医来诊治。
我躺在床上，总是想起妹妹苍白的小脸。
直到第三日，我的病情才渐渐好转。
待我终于能下床时，便央求嬷嬷带我去看妹妹。
一路上我心中忐忑，不知母妃见了我会是何种态度。走到院门口，我深吸一口气，捧着给母妃准备的热粥，缓步走了进去。
谁知，她一见我便迎了出来：“月儿来了，累了吧，本该是母妃去看你的，听说你这些日子病得不轻，可好些了？”
望着母妃这般模样，我心中疑惑更深。
我随她走进妹妹的寝殿。
母妃仿佛将那日之事忘却，摆好饭菜，递给我一双象牙筷：“月儿一同用膳吧。”
我轻声道：“让儿臣自去用膳罢。”
母妃执意将筷子塞到我手中，又亲自给我夹菜。
见我怔在原地，她主动提起那日之事：“月儿莫怪，那日是母妃心急，见霜儿病情危急，一时心慌。脸颊可还疼？”
她轻抚我的脸，似要抹去那日掌掴的痛楚。
她虽温柔备至，我却心生惧意，后退时不慎打翻了食盒。
母妃神色微变，却未似往常般斥责，反而摆手道：“无妨，让下人来收拾，只是委屈你了。这是银子，你给小厨房，让他们给你开个小灶做点你喜欢的点心吃。”
她从自己的份例中取出一锭银子，塞进我手中。
这数目是她从前不曾给过的。
“母妃，太多了。”我说。
母妃却露出诡异的笑容：“无妨，月儿拿去买些喜欢的吃食，这段时日委屈你了。”
她竟未责备于我，还似寻常人家慈母般轻拍我的肩膀。
我攥着银子。
出了寝殿，只见宫中香火缭绕，原是请来了五台山的高僧为霜儿祈福。
庭院中摆满了供桌，僧人们正在诵经做法事。
我站在廊下，看着那些身着袈裟的僧人，想起霜儿苍白的小脸。
犹豫片刻，我走上前去，将那锭银子双手奉上，请求高僧为妹妹祈福。
那为首的老僧接过银子，慈眉善目地看着我，从袖中取出一枚红绳串就的平安符递给我。
“这是老衲亲自开光的平安符，小殿下且收好。”老僧说着，又叮嘱我要心存善念。
拿着平安符，我心中却忽然后悔起来。
这银子是母妃给我买吃食用的，我擅自捐了，若是让她知道，定会动怒。
可银子已经给了出去，总不好再讨回来。
我在寝殿外来回踱步，一会儿想进去，一会儿又不敢。
宫女们来来往往，都用奇怪的目光看我。直到太阳西斜，我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。
母妃正守在妹妹榻前，握着她的手。
我刚进门，母妃眼中便露出异样光彩：“月儿回来了，可用过膳了？”
我犹豫着点头，紧攥衣袖。
母妃看着我的衣袖，不知为何竟笑了笑，向我招手。
待我立在她身旁，她又问了那夜的问题：“月儿，霜儿如今昏睡不醒，你却安然无恙，可愿将安康分给妹妹？”
7.
病房内一片寂静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母妃目光紧盯着我，她近日消瘦，双目凸出，更添几分可怖。
她似是不得到答案便不罢休。
我望向床榻，霜儿面色苍白，毫无知觉。想起那日种种。
说实话，我虽盼妹妹平安，却不信这些邪门歪道。
于是我坚定地摇头：“母妃，我不愿。”
话音方落，母妃便似受了刺激，死死扣住我双肩：“你为何不愿！说你为何不愿！你凭什么不愿！那是你妹妹！”
她神情癫狂如要噬人。
我望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，宛如传说中的妖女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我哭着挣扎：“我不能答应，上回我都依了母妃，可霜儿不是更糟了吗！”
我似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缘由：“我做不到！母妃既是亲生母亲，为何不自己来救霜儿！”
我几乎是喊出这句话。
母妃如遭雷击，面色惨白。
她指甲深深掐进我肉里，疼得我直抽气。
我强忍泪水，试图劝慰母妃：“霜儿如今需要的是太医精心调养，太医定能治好霜儿，母妃，我和父皇会一直陪着您。我也是霜儿的姐姐啊。”
“胡说！你和你父皇都是无情无义之人，如你皇祖母一般！”母妃却驳斥我。
她看我的眼神充满复杂：“你祖母日日盼着皇孙，你父皇亦是如此。得知我生了公主，他叹息了整夜！”
“你懂什么，你父皇这些年虽不说什么，但霜儿病重，他心中必是不愿的，说不定还会继续纳妃，到时候霜儿，我的霜儿该如何是好！”
她泣不成声，泪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。
看得我也心酸不已。
但我觉得父皇不是这样的人，于是轻轻抱住她：“不会的母妃，父皇最疼爱霜儿了，他日日命御膳房给霜儿炖各种药汤，不就是为了给霜儿补身子吗？”
母妃却不愿相信：“他...月儿...你父皇他变心了！”
她崩溃地抱着我痛哭，口中胡言乱语，说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话。
母妃说着父皇去御书房送折子，却看到他与一名年轻女子相谈甚欢，亲密无间。
又说父皇去巡视地方也是与那女子同行。
还说父皇命人送了许多珍贵礼物给那女子，种种迹象都表明父皇已变心。
对方年轻貌美，不像她这般整日守在宫中，还要照料一个病弱的女儿……
她说着说着开始咳嗽，连气息都不顺畅了。
最后是她的哭声惊动了太医院的婢女，母妃又被扶去吃药，躺在霜儿隔壁的榻上。
她缓缓阖上眼帘。
这时，我又听到了那道神秘的声音：“叮，寿命索取成功，沈月夺得沈霜一年阳寿。”
那声音刚落，霜儿突然开始抽搐。
8.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母妃猛地坐起。
她不顾自己的身体冲向霜儿的病床。
“霜儿！霜儿……是娘错了，是娘错了！”她悲痛的哭声像是跌入了尘埃。
我帮着打开门，宫女已经请了太医过来。
霜儿在寝殿中经过初步救治后，太医院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围在她的床边。
门关上后，母妃瘫软在地上，泪如雨下，几近昏厥。
我站在她身后，与她一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父皇听到消息回来了。
他脸上也带着疲惫，但看到我们还是强打精神，将母妃从地上扶起，搂进怀里轻拍：“霜儿不会有事的，放心。”
母妃从这时起再没说过一句话，只是默默流泪。
她眼睛哭得浮肿不堪，泪水却像是流不尽似的，打湿了一片地面。
霜儿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。
母妃最后因哭得太久，晕了过去。
虽然她对我并不太好，但衣食用度从未短缺，只是常拿我出气。
看她这般模样，我心里也很难受。
或许是因为霜儿是连接我们的纽带。
我陪着父皇守在偏殿门外。
里面的太医们进进出出，似是遇到了难题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最德高望重的太医出来了。
对着父皇颓然跪下。
父皇便发出一声悲痛的哀鸣，目眦欲裂。
我脑中“嗡”的一声，眼前恍如万花筒转动，浮现出许多与霜儿相处的画面。
我看见父皇泣不成声，霜儿已经回天乏术。
我望着那扇门，心里默默说道：“我愿意将平安健康让给霜儿。”
我是真心愿意的。
她是我妹妹啊。
就在这时，我再次听到了那道神秘的声音。
接连响起：“叮，寿命转换成功，沈霜得到沈月六载阳寿。”
“叮，寿命转换成功，沈霜获得林清华三十五载寿数。”
我知道，林清华就是母妃的闺名。
我呆立原地，看着前面那扇门突然冲出一个小太医，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：“公主殿下又有气了！”
“嗡！”我耳中轰鸣，久久无声。
我看见父皇又高兴起来。
我转身朝着母妃的寝殿。
等我一口气跑到寝殿时，母妃已不见踪影。
她的贴身之物皆已不见。
我甚至跑到别的宫中都寻不到人。
不知为何，我心中涌起一股永别之感。
等我再次回到偏殿，霜儿已经明显好多了，脸上都有了血色。
我呆呆地望着里面的霜儿，看见父皇老泪纵横，一个堂堂天子竟失态至此。
所以之前那神秘的声音是真的……
9.
从这天起，母妃消失了，宫中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。
霜儿渐渐康复，活蹦乱跳的。
我没有说出与母妃之间那段奇异经历。
父皇还是每日上朝，还派人四处寻访，但发了许多告示，却始终找不到母妃的下落。
我成了照顾霜儿的人。
我们姐妹开始一同读书习字，我也学会了女红，负责霜儿的衣裳。
后来我见到了母妃提到的那位年轻女子，就是与父皇走得近的那个。
她来宫中赴宴，与她父亲一同前来。
原来父皇与她父亲年少时是同窗好友。
那位姑娘已经定了亲事，很快就要出嫁了。
所以母妃担心的事情其实都是误会。
转眼我及笄，霜儿也平安长大。
再之后，霜儿也及笄了。
霜儿及笄那天，我和父皇去给她贺喜，我们父女三人请画师画了一幅全家图。
我与霜儿长大后随父皇微服私访，行至京郊一处集市。
市集上人声鼎沸，小贩叫卖不绝于耳。
父皇说要体察民情，便让我们四处走走。
集市上摆满了各色小吃铺子，霜儿看什么都新鲜，拉着我东尝西尝。
我们走过卖糖人的摊位，又逛到卖花的铺子，霜儿开心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。
父皇跟在后面，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。
我余光瞥见，不远处人群中站着一位白发老妪，正望着我们这边。
她满脸皱纹，眸中却闪着泪光。
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，她慌忙拭去眼泪，转身离去，转眼便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……
那佝偻的身影虽已苍老，却令我分外熟悉。
「全文完」
